(文/Tom Vanderbilt)我在帕洛阿尔托遇到塞巴斯蒂安•特隆(Sebastian Thrun)的那天,加利福尼亚州批准了自动驾驶汽车的合法化。州长杰里•布朗(Jerry Brown)乘坐一辆谷歌的计算机控制普锐斯来到该公司园区,签署了这项法案。“加利福尼亚很关键,”谷歌自动汽车项目的创始人特隆说,“因为这里立法一般比较严格。”
他说这话时带着特有的轻描淡写。十来年前,特隆和同事们还在赶制一台能在沙漠测试跑道上自动行驶几英里的车辆。当时在技术上尚处于婴儿期的一个点子,如今在美国人口最多的州正式获得了认可。特隆称谷歌的拉里•佩奇(Larry Page)是他的导师之一,而且喜欢引述他的话:“如果你想得不够大,你就做不了大事。不管是想大问题还是想小问题,我都会在上面花费同样的时间——既然如此我还不如选择一个能真正推动社会进步的大问题。”
说这话的时候,特隆并不是在现在的谷歌公司——庞大园区中设有中文课、理发店和塞满果汁的冰箱,而是身处帕罗阿尔托(Palo Alto)一间杂乱的会议室,位于一条繁忙商业街边一座毫无特色的建筑里。那间办公室看上去挺像个起家打天下的地方:白板上画着乱七八糟的标记;员工工作台上摆着 Nerf 玩具枪;休息室里堆放着盒装麦片;人们的 T 恤上印着公司的标志。
这里是 Udacity 的总部。这间公司的宣传口号是“21世纪大学”。特隆准备在这里攻克他的下一个大问题:教育。作为谷歌公司的成员,他每周还要在谷歌待一天,而且他仍旧是斯坦福大学的无薪研究教授,但被这位生于德国的 45 岁机器人专家称作大本营的地方,还是 Udacity。
一个人工智能专家创办的“21世纪大学”
2011 年,特隆和彼得•诺维格(Peter Norvig)在互联网上向全世界公开了他们在斯坦福大学讲授的课程“人工智能导论”(Introduction to Artificial Intelligence)。Udacity 的创立便源于那段经历。“响应人数令我震惊。”他说。几个月之后,这个在线班级的新闻就上了《纽约时报》,于是注册者从 5.8 万人猛增到 16 万人。特隆说:“我记得当时去看了一场 Lady Gaga 的演唱会,在那里琢磨:‘我班里的学生比来看你演唱会的人还多呢。’”。但关键并不在于人数,而是听课者的身份:“人们给我写了几千封直入心扉的电子邮件。他们来自各行各业——商人、中学生、退休人员、正在做透析的人。”特隆的举止做派融合了欧洲大陆的冷静沉着和硅谷的开朗活泼(他所做的演讲和你心目中对一位德国机器人专家的预期完全一致,里面有“超级”和“疯狂的”这样表示程度的词语)。他洋洋得意地说:“我意识到,‘哇,我正在接触到真正需要我帮助的人。’”
前对冲基金分析师萨尔曼•可汗(Salman Khan)的 TED 演讲给了他最后一点鼓舞。可汗学院的视频内容包罗万象,涵盖了从三角函数应用到马克•罗斯柯(Mark Rothko)绘画技巧在内的一切,号称“放送了 201 849 203 堂课”。“打动我的事情,”特隆回忆说,“是一位教员可以触及几百万人——况且这一位还不是真正的教员,而是前金融界的人士。”
于是,利用查尔斯河风险投资公司(Charles River Ventures)的投资,在大卫•斯塔维斯(David Stavens)等前斯坦福大学人工智能方面的同事的帮助下,今年 2 月份特隆推出了 Udacity,一家提供所谓 MOOC(大型网络公开课)的初创公司。【了解更多:去果壳网小组 MOOC自习教室 】打开该公司网页 udacity.com,几分钟之内你就能入学特隆的统计学初级课程,钻研有关贝叶斯概率的问题——不必缴学费。所有的课程都是免费的,授课者不仅有学者,还有硅谷巨头,比如 Reddit 创始人斯蒂夫•哈夫曼(Steve Huffman)和连续创业者斯蒂夫•布兰克(Steve Blank)。英伟达(NVidia)和谷歌这样的公司也签了约。它们不仅仅是赞助商,还是那些完成了 Udacity 课程的学生的潜在雇主。学完一门课之后,学生可以缴纳费用参加由教育考试公司 Pearson VUE 主办的考试,从而得到一份给雇主看的证书。
特隆明白他在这个日益繁盛的领域中只是个新人。他以前在斯坦福大学的同事安德鲁•吴(Andrew Ng)和达夫尼•科勒(Daphne Koller)已经创办了 Coursera,并与几十家大学达成合作关系。与此同时很多大学都已经开始准备提供在线课程。10 年前就已经把课程材料放到网上的麻省理工学院,最近与哈佛大学合作推出了 edX。特隆说:“凤凰城大学自打 1989 年起就有学位课程。” 不过在他看来,在线教育需要新的思维——能够将互联网作为教学媒体的潜力发挥到极致的全新信息呈送方式。杜克大学英语教授、麦克阿瑟基金会数字媒体及学习竞赛联合主任凯西•戴维森(Cathy Davidson)提到了特隆 “不知疲倦的创造性和造福人类的胸怀”,认为他的开拓精神是对在线学习进行更广泛重塑的催化剂。她称他为 “真正的梦想家”,又说,“也就是说,他是个现实主义者。”
现在,大部分 MOOC 基本上只是上传到网络的讲课视频而已——用特隆的话说,“非常无聊而且缺乏灵性”。他将这种情形与任何一种媒体的面世之初做了比较,比如电影。“最早的长片从头到尾都是动作表演。他们甚至没有意识到你可以跳跃式叙事以及事后剪辑。”Udacity 正在改变表现风格:不再有一个讲者的脑袋,而是特隆的手在白板上写(“手的出现是无意之举,”他说,“但人们都喜欢。”);不再有一周后的测验,而是在课程中加入现场对问题的解决。Udacity 有别于传统教育机构及其在线先行者的地方是,重视发现并解决问题。“我坚信人们要在思考和工作中才能学习。”特隆说。Udacity 的网站上写着:“成绩并不重要,关键在于掌握。”一位感到满意的学生写道,Udacity 创造了在线大学课程,而不只是把大学课程放到网上。
正如同谈论自动汽车惹人惊叹的技术一样——“你可以拯救生命;你可以改变城市面貌;你可以帮助人们分享车辆;你可以帮助盲人和老人”——他对于 Udacity 进一步的潜力也充满了激情。只在加利福尼亚一个州,就有超过 47 万名学生等着进入社区大学。“政府没有资金来解决他们的费用。”特隆说,“教育真的陷入了危机。”
有了 Udacity,他说,他还希望让职场人士、孩子、抵押贷款者都有受教育机会。在白板桌上,他开始了书写。“如果你审视一下人生的安排,”他说,“现在是这样的,先是玩,然后上学,一路上到大学,然后工作,最后休息。这就是我们的各个阶段,有一定的顺序。我的想法是让它变成这样。”他说着写了几个词,把“学习”放在了“工作”和“休息”下面。为什么上完大学我们就不再学习了?又是为什么,学生毕业后大学就不再教他们了?“只要我愿意,我的健康维护组织能给我终生的服务,那么我的大学为什么不能?”
比起传统大学学历来,MOOC 有可能使高等教育变得更容易获得、更加低廉、对于雇主需求更加敏感。不过它会不会像前教育部长威廉•伯内特(William Bennett)提出的,为教育促成一次“雅典式的复兴”呢?Coursera 的吴认为,在线教育可能会影响,而不是取代传统大学。“网上有了越来越多的免费内容,不管我们是不是喜欢。”MOOC 所预示的是所谓的“翻转课堂”,就是说学生在前一周在线观看讲课,到了课堂之后“不是为了听课”,而是为了积极参与。
特隆相信在线教育正处于 10 年前自动驾驶汽车经历过的变迁时刻——正在尽力发现自身的问题。谷歌自动驾驶汽车项目的总工程师克里斯•厄姆森(Chris Urmson)形容特隆“具有看透什么时间该发生什么事情的洞察力”,但“并不是纯粹的空想家——他具有把想法付诸行动的动力和执行力。这两方面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比较罕见。” Udacity 证明了特隆的另一项痴迷:“对我来说,规模一直具有魔力——如何把一件小事物变大。我想这常常是问题所在——抓住一个好点子,令它发扬光大,影响到更多人。”
真正的梦想家,是个现实主义者
早在特隆远未开始试图破解复杂的大问题的时候,十几岁的他就已经在德国汉诺威附近的一座小镇上对付复杂的小问题了。在一台父母送给他的北星地平线计算机上,他试着写了一段程序来解决魔方问题。另一段用于玩桌面游戏十字棋的程序遇到了数学中所谓的“NP难题”——每一步的解决时间都呈指数级增长。“我启动了程序,等了一个星期,它没有任何进展。”他说,“我意识到,哇,这里面有些博大精深的东西,我还不了解呢——一个程序可能会运行一千年。作为一个高中生,这超出了你的观念。”
在德国波恩大学,特隆研究机器学习(machine learning),但又涉猎了心理学——“我那时候关注的是人,是理解人类智能。”1991 年,他在人工智能先驱赫伯特•西蒙(Herbert Simon)和阿兰•纽厄尔(Allen Newell)的指导下,在卡内基梅隆大学待了一年,一边制造小型机器人一边验证他关于机器学习的理论。但是即便在那个时候,他的思维也超越了实验室。“我一直想要制造真正聪明的机器人,聪明得不仅能让我镇住我的科学同行,还能真正地造福社会。”
他在匹兹堡一家养老院开发机器人护士的时候,真的成了一名护理副教授。他早期的另一项成就是一台名叫密涅瓦(Minerva)的机器人。它是一名“导游”,在史密森尼美国历史国家博物馆里欢迎访客。特隆说,那是一次学习的经验。“如果你真的把一台机器人放进人群中会发生什么?我们发现了从未设想过的问题。”比如说游客们试图验证机器人的能力。“有一次人们排成了一堵人墙,希望机器人会开进一个它不知道该如何运作的区域,比如附近一家自助餐厅。”他说,“机器人做到了。”
2001 年,特隆进入斯坦福大学,在那里遭遇了硅谷精神醍醐灌顶般的启发。“在德国有太多问题不允许你问。”他说,“但对我来说,创新的核心就是让非常聪明的人提问。”在美国,尤其在硅谷,他发现自己对于提问有着“难以置信的欲望”,“你不能仅仅因为向来如此便直接对某事下判断。”他说他希望“硅谷离华盛顿特区并没有 2500 英里远”,那样社会创新就能跟上技术创新了。“我们要解决问题不可能靠监管,”他争辩道,“而是要靠创新。”
正是凭借这股精神,他投身于自动行驶汽车的研究,最终成为谷歌的一大项目。2007 年,他在斯坦福大学休了一年假,来协助开发谷歌的全景地图功能 “街景”。“这成了一项激动人心的工作,我们建立了当时最大的照片数据库。”接着他组建了一支人工智能梦之队来实现自动驾驶汽车,(该车的版本代号是斯坦利,2005 年它赢得了在美国历史博物馆举办的国防高等研究计划署无人驾驶汽车挑战赛大奖。)并且成立了名为谷歌 X 的神秘部门,来研制诸如 “谷歌眼镜” 的增强现实产品。
也许 Udacity 对特隆来说像是某种背离,但是他在谷歌的同事厄姆森说,尽管该项目从“纯粹技术角度”来看有所不同,但它与特隆其他方面的工作一样,都有着“造成变革性影响的机遇”。此外还有一些相似之处。特隆似乎打算以其重塑驾驶之道来重塑教育:把它的零部件一一拆解,加以反复测试。“我们做了很多 A/B 测试。”他解释了一下这个在硅谷很流行的技术手法,就是比较两个版本的网页,看哪个更高效。“我们拥有大量的数据。我们仅仅使用它们改进产品。”(他开玩笑称他甚至在 4 岁大的儿子身上做科学试验:“第一天我让他随意吃糖,第二天,他忽然间就不喜欢吃糖了。”)
在统计课程上,他不时抛出一些“相当艰深”的定理。但他是想看看有多少人愿意付出努力(结果是 60%)。有些人抱怨他的课太简单,因为它们为学生提供了无限的机会,但他说是可汗关于不同学生有不同学习速度的看法给了他启发。“一开始,我是个典型的教授,说你只有一次机会。”他说,“不少学生抱怨:‘你干嘛这个样子?为什么你要在我实际上正在取得进展时把我刷下来?’”
他意识到这一次搞错的人可能是他自己。“我们是从零开始。”他说,“我第一个意识到我们并没有弄明白怎么做才对。我们确实需要谦虚谨慎,懂得现在只是万里长征走完了第一步。”他想要纠正教育中“这种付出的金钱与得到的服务之间严重的不平衡。”
诺维格现在也在 Udacity 授课,他说,“进了大学学习 4 年便万事大吉的想法已然过时。再过 10 年你做的事情将是你不曾在大学里学过的,因为那会是 10 年之前还不存在的职业。所以你将需要持续不断地学习。”
在谷歌,特隆拥有自由和资金来从事街景这种“除了有点酷,你说不出到底有什么好处”的项目,他说。对 Udacity 的投资则更加算是个人行为。他喜欢引用美国国防高等研究计划局前局长瑞加纳•杜根(Regina Dugan)的话:“要是知道自己不会失败,你会做些什么?”